儘管以前物換星移,運河邊的小吃店卻一點都沒變,像是我昨天才離開這裡…



坐在客運不甚舒適的座椅上,夢裡的鄉景被顛簸的道路震得支離破碎,形成一個個不連貫的夢景。客運的廣播器播送著熟悉又不熟悉的地名,司機粗鄙粗氣的聲音令我捲入思憶的漩渦,回想中的畫面如失去訊號般斷斷續續,無法拼湊完整影像。車子搖搖晃晃,晃入終點站。乘客們井然有序的下車。一踏上這塊土地,忽有種失重的感覺,彷彿腳下是一泓深水,心裡的失衡難以言語。









告離南方是切斷童年的分水嶺,往後的日子成為海岸線上溼溼冷冷的回憶。循著回憶的步伐,我走到以前的居所,外牆上的塗鴉仍依稀可辨,像是為我存在過留下證明。家人宣布要北上時,我一度以為這只是短暫的離去,不過是去異地生活幾日,很快地我就會在熟悉的房間醒來。誰知一去彈指五年。

離開家鄉前夕,我問媽要去哪裡,媽回答在兩百公里外的娘家,但我不明白這概念,對那時的我來說遠得像在另一個國度。小學時讀杜甫詩「天上浮雲如白衣,斯須改變如蒼狗。」也只認為那是白雲變化多端而已,若非掀起這麼大的波盪,我想我永遠都讀不懂其中深遠的意涵。

有時夜半時分,看著與我一起失眠的夜景,會想著綴滿回憶的南鄉。新的落腳處待久後,這些年來一直擺擺蕩蕩,思忖何處才是我的歸途?舊時夢裡浮現的家鄉面貌,總是霧濛濛分不清南北,有時兩個地方錯綜交疊,融成詭譎的景象,更難摸清我的原鄉。

儘管以前物換星移,運河邊的小吃店卻一點都沒變,像是我昨天才離開這裡。走近店前,仔細將現在的模樣與記憶對照。

我向店裡喊道,下意識學著小時候天真的語氣,開始期盼裡頭傳來熟稔的聲音。老闆娘親切應答我,一股感動從五臟六腑噴湧上來,感懷之情溢滿喉間。沒排演過這樣的場面,恍然間被拉進渾沌的思緒。封藏五年的往事似酒,飲得滿嘴醇香。心彷彿穿越蟲洞,連接彼時稚氣未脫的我。天南地北的話題削輕怯鄉之情,複習交錯的歲月。許多事在我渾然不知時悄然走過,都成了歷史舊頁。

忽然間我想起運河,那條被戲稱為大水溝的人工河流。在這裡互傾煩憂,彷彿苦水都會隨流而去,有時談及令人開心的事情,河魚也激起波盪,樂得跳起一首華爾滋。我倚靠在欄杆上,看著水泄不通的車潮,夕陽下的我幽然如隱士,與眼前此起彼落的喇叭聲毫無干係。

夏季的太陽老是貪玩,六點多鐘還賴在天上。夜的腳步非常輕躡,總會無聲無息撲襲整個蒼穹,頃刻間耀眼的白日染紅,夕日則懶懶攤在暈紅的天空,翹著二郎腿似的悠閒,只差沒拿著菸斗大口大口吐著煙圈。

也曾將那晚霞擬成羞赧的新嫁娘,它將運河當成銅鏡照著羞答答的臉孔,等著心儀的男子前來迎娶,這時整座古城都是婚禮的座上賓。

只有運河還繼續流動,像當年那樣流著混濁的水,而我的生命歷程正從清純無雜漸漸過渡變質。並非腐化的模樣,只是將軀殼脫胎,如蛇蛻皮般適應快速遷化的環境。

剛回來時,這裡說是故鄉,也是異鄉,一時間不知自己該歸化何處。但我此刻驀然被按下慢速鍵,緩緩地呼吸久違的古老城市的氛圍。

(中國時報)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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